这篇文章，旨在引发关于能力建设的探讨。

可能有些家长和我一样，会考虑这个问题：语文课里的作文和书法，到底应该是个什么关系？能不能分开？

1.首先说问题的缘起（以下，按照事情发生的逻辑顺序）

1)现在的小朋友，很早就会接触电脑和手机等电子设备；

2)之后，很快会接触到中文输入问题。小朋友很聪明，会观察大人如何输入汉字；

3)很多家长也会允许和鼓励孩子熟悉键盘分布，练习打字（前提是不伤害眼睛，以及避免用电脑玩游戏而沉迷其中）；

4)大陆通行的汉字输入法很容易，有点拼音基础就能打出汉字；

5)小朋友很快就可以用电脑、手机及其他移动设备输入输出文字了。

以我四岁的小朋友为例，输入简单对话是没问题的。这是普通智力孩子稍加训练都能做到的。

那么问题就来了；上学后，孩子开始学习写作了（“写作文”）。在孩子写作文时，是否应当允许、鼓励孩子用电脑写作文，还是要求孩子尽可能用手写作文？

这就是问题的“缘起”。

2.键盘写作和手写习作的比较分析

我是经常写作的，算熟悉文字工作。以下是我个人做的一些比较分析。

1）键盘写作

——速度快、效率高：键盘打字快于手写，可以更少的时间完成更大量文字的写作；

——更加匹配思维的速度：“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键盘得来更快；键盘输入速度快，可以匹配思维；手写速度相对更慢，会落后于思维。因此，键盘能更好的解放思维、记录思维；

——不易疲劳：用键盘输入，可以进行更长时间的习作而不至于疲劳；

——易于后期编辑和管理：电子输入，做删减、增加、移动、复制/黏贴、插图、制定格式等编辑工作都更容易，也易于处理更长篇幅的文章。综上，可以帮助最终写出更好的文章；

——贴合未来的实际应用场景：工作后，除了记笔记之外，极少会有人用笔去写作成稿。即便最终“产成品”需用笔手写，效率更高的方式也是先用电脑写成，再用手去抄写。键盘写作更加符合现实中的应用场景；

——更加专注于写作本身：键盘是一种“赋能”，能够让人更加专注于写作内容的本身，因此是更加“纯粹”的思维与写作。

因此，我发现，用键盘输入，孩子能够写出更好、更长、更能反应其思维的文章。孩子对写作的兴趣也随之大大增加，并在此基础上不断精进。

2）手写写作

——书写是传统写作教育的一部分：中国的语文传统、考试传统，书写实质是书法，书法似乎是写作不能分割的一部分：书法水平的好坏高低，是衡量作者语文能力及文化水平的一部分。看科举时期的状元答题：一定都是极为工整漂亮的小楷。这就是书写/书法本身承载的特殊文化价值

——陶冶：书法可以帮助陶冶性情、提升修养、增进审美，孩子长大了亦可受益；

——传承：书法可以帮助现代人与古人建立文化和心灵的连接；

——不插电：手写随时可以进行，不依赖电子设备。

但从应试教育角度看，手写写作最主要的好处，其实是与语文考试作文的要求匹配。

第一，“书法分”：字写得不工整的话，作文本身写得再好，也可能给阅卷者留下不好的印象；反之，字写得特别秀丽、工整的，自动就给阅卷者留下好的印象，自然就给作文“加分”。因此，也就有了“衡水体”，将练好字当成获得作文高分的保障和加持。

而单纯从写作的内容本身看，书法只是字的呈现，并不是写作内容的一部分。对于写作来说，可以理解为只是“形式”，而非“实质”。如果只是对写作内容的“实质”进行考核，就不应该考虑书法提供的“形式”。

有人说，这和烹饪是不是一样。摆盘即呈现（presentation），是烹饪艺术的一部分。吃饭的人，看到精美的摆盘，食欲、兴致也会上来。

此说有一定道理，但对现代写作并不适用，因为在现代社会，我们看到的文字几百年都是印刷体而非手写呈现的。例如本公众号：读者看到的是手机、电脑上的印刷体，而非手写体。在现代社会，人们也只会根据文字内容的好坏而非书法的高下判断一篇文章的价值。放到烹饪的例子，这相当于所有人都是“瞎子”，食物不存在“摆盘”一说，评判只有一个标准，即食物的口感。

第二：避免键盘“干扰”或“依赖”：如前所述，键盘输入可以给写作赋能，让孩子如虎添翼，专注于写作，写出更好的文章。但平时用惯了键盘，到学校里、考场上再用笔，很可能就不习惯了，写作发挥反而受到影响。因此，为了应试，还得保持一定量的手写练习。

但纯从写作本身看，手写写作是脱离现代社会应用语境的，只是为了应试，而且为了满足书法的形式要求，牺牲了键盘写作带来的诸多好处，并不利于学生充分培养写作能力，挖掘写作潜力，提升与锻炼思维能力。

3.关于语文作文考试的目的和内涵

不妨再思考以下：当今中国语文课的作文考试，考的到底是什么？

1）语文知识点：包括识字，文学修养，传统文化知识点等；

2）文字组织能力、写作能力：写出语句通顺的、表意清晰的成文文字；

3）思维能力：通过写作，看出学生的推理能力、分析能力、问题解决能力、逻辑能力、批判思维能力、系统思维能力等等；

4）思想水平：包括宏观思维、价值观、世界观、自我意识、抽象思维/哲学能力、思想的高度、深度与广度，等等

5）书法能力：字写得好不好。背后也能反映语文素养、心性、性情、修养等

其中的（5）书法能力其实是一个独立于的能力。书法甚至不依托于识字：只要掌握了书法审美的标准、规律，哪怕对虚拟的、生造的汉字，也可以应用书法原则。本质上，你不需要认识具体汉字的含义，也可以把字写得很漂亮。这也适用于英文：你不需要懂得英文词句的含义，也可以写出一手好字。

4.将书法从作文中分离

如果书法能从作文里分离，会有如下好处：

第一，考核标准更加清晰：书写好坏会影响作文得分，因此书法本来就是考试的一部分，只不过很难被定量。与其对书法进行模糊的、缺乏定量的、主观甚至缺乏公平的考核，还不如将其分离，单独进行考核。这样，就避免因为书法不好而干扰对阅卷者对学生作文内容的打分。毕竟，作文内容的重要性应该高于书法。在现实工作中，我们更需要能写出好文章的人，而不是只能写出一手好字的人。

第二，更加鼓励内容创作及能力培养：在作文环节，学生可以采用键盘输入——或者所熟悉的其他输入法（包括手写输入法）。无论如何，最终输出的是打印文字。这样，学生可以专注写作的内容本身，将写作发挥到极致，同时也不会因为书法不好遭到“歧视”。中国是一个考试大国，教育也是应试化的，考试如何设置，对学生能力培养会有重大影响。如果将孩子的重心引入到写作本身，就更有利于开发思维能力。

第三，仍旧对学生的书法水平进行考核。方法很简单，让学生花时十分钟，抄一段不太长的文字就可以，文字可以用拼音呈现：在抄写的过程中，不仅可以考到学生的书法能力，还能考到语文基础知识功底。只要在应试中设计了书法考试，那么学生就还得进行书法传统教育，所以不会出现孩子不练字、只会用键盘打字、每个人都写一手丑字、传统断代的可能。书法在语文考试中占多少分是可以商榷的，如果为了避免给学生造成更多的“内卷”，可以把分数比重压低。另外，可以只考硬笔，不考毛笔（这也可以防止对惯用左手学生群体的歧视）。

有人问：过去千百年，作文都是笔试，难道古人用笔试，就考不出内容，只能考出形式？难道状元只是因为字写得好？为什么今天要改成键盘输入呢？

答案：过去千百年，手写和写作是一体的，因为手书是写作的唯一手段。那个年代，读书人都要花大量时间练书法，而且只要写作，自然就会用到书法。在那个年代，受过教育的人大多能把写得很好。但在当代社会，写作与书法已经分离，大多人在现实生活中也不再有手写写作的场景（需要手写时，依然可以先用电脑输入再传抄）。同时，键盘输入也大大提升了书写效率，使得人的写作思维得到了空前解放。以上，都为分离 书法 与 写作创造了条件。

只有把书法从作文中分离出来单独考核，才能适应现代社会的变化，把书写的“形式”与写作的“实质”分离，让能力的培养与考核更具针对性，能够更加纯粹地指向真正的思维能力，而不受手书形式的约束与干扰。

5.全面排除书法/书写因素

将书法与写作剥离，不仅仅适用于语文科的作文考试，更适用于语文以外的文科考试——例如历史、政治等考试中涉及大段书写的科目。为什么说更适用于这些科目呢？因为这些科目指向的都是更加特定的知识领域与能力。在这个过程中，压根就没有书法什么事，也不应当有书法什么事：在答题写作中，书法呈现的都是“形式”，对实质内容只有“干扰”作用——要么因为写得一手漂亮字而获得加分，要么是因为字写得丑而被扣分，要么是因为手书拖了大脑后腿，因为书写慢而未能充分表达。

6.现实世界：考试中仍无法将书写与写作分离

在中国的现时条件里，在考试中将书写和写作脱离是有障碍的：

现实情况1：大多数学生在大多时间里都需要依赖手写写作，通过手写锻炼思维；

现实情况2：大多数学生在大多数考试场景都只能依赖手写答题；

现实情况3：只要用手写答题，书法还会有隐形分数，并且很难量化。

现实情况4：只要用手写答题，学生在写作时的思维以及写作的效率也会受到影响，不能充分发挥；

现实情况5：但大多数学生在有条件以后，还能进一步锻炼用键盘、手机、移动设备等手段写作，还有锻炼能力的机会

现实情况6：大多数学生在参加工作后其实并不需要进行写作；大段写作只是很少数人需要用到的技能。

这其实也是大多数人类社会的现实情况。

书法和写作确实是两种独立的能力，但现实物质和技术条件还不支持调整考试体系。

在可见的未来，其实可以实现“AI阅卷”：将学生的手写文字转化为印刷体，阅卷者统一对印刷体进行打分，以此消除书法因素对内容打分的干扰。（针对书法，可以另行安排抄写考试）。但只要学生在日常练习和应试时还得用手写输入，就无法充分培养和释放思维潜能。

如果手写应试将长期存在，也将我们推回到本文的原点：在对孩子的写作教育和训练中，依然需要平衡手写与键盘写作之间的关系。

7.基于现实建议

第一，应当看到，书法能力 和 写作能力是两个独立的能力；

第二，书法能力可以也应当独立培养；

第三，写作能力也可以独立培养，要最大化培养及释放写作潜力，可以借助键盘输入，让孩子最大程度的摆脱手写带来的物理约束；

第四，但键盘写作能力不一定能完整地转化为手写写作能力，孩子还是需要练习手写写作能力，为应试做准备；

第五，但可以肯定的是，孩子键盘写作能力越高，手写写作能力也会越高，两者是正相关关系；

第六，同时，键盘写作锻炼的不仅仅是“作文能力”，还有写作背后的各种思维能力，包括认知、分析、推理、学习、逻辑、批判思维、系统思维、沟通表达等等。键盘可以帮助孩子“插上翅膀”，让孩子回到写作本身，享受写作本身，并受益于开放式写作所带来的认知及思维提升。

（全文结束）